第116章 贺昀番外:闲云野鹤_大师兄只会对镜梳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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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 贺昀番外:闲云野鹤

  贺长生,一开始还没有贺长生,这里只有贺昀。

  一个从小开始一直生病,无数次被死亡呼唤,终年吃药、躺在床上,拿着一把扇子,站在无人的庭院中的小孩。

  贺昀时常坐在门口的台阶上,抬头看着庭院中的一棵桃花树,每年春,它便开满了花。贺昀总有一种预感,当花瓣全部落下的时候,也是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。

  他这么想着的几天后,春已过,花遍落。

  原本坐在台阶上的贺昀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扭在了一起,他不受控制地吐了一口血,人直直倒了下去,砸在了地板上。

  “来人啊!少爷倒下去了!快去喊大夫来!”下人看到了,吓得心惊胆颤。

  贺昀从小到大,突然倒下、昏迷的次数多不胜数,但是只有这一次,他觉得自己没有救了。

  原本在外看顾生意的贺家夫妇,听说了贺昀病危,立刻不顾一切地往家里跑。

  “儿子,儿子,昀儿,你放心啊,大夫一定会把你医好的,爹和娘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!”

  贺昀躺在床上,双眼努力睁开,看着面前的一对男女。

  他们努力安慰贺昀,实际上连自己都欺骗不了。

  这一次,为了救贺昀,好几个大夫在屋子里,用尽了一切的办法,整整两天过去,贺长生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,反而渐渐失去了意识。

  到了第三天的夜里,天空突然一片阴沉,乌云压顶,轰然雷鸣。

  一个又一个大夫,在贺家夫妇的面前,用无奈、遗憾的神情说了些什么,然后摇摇头,离开了。

  人渐渐走完,这里只有躺在病床上的贺昀,和趴在床头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贺夫人。

  贺昀很想要对他们最后再说些什么,例如,不要为他伤心,要好好活下去,他真的很爱你们,谢谢你们那么多年来为他做的一切。

  但是他连嘴巴都张不开,只能用无神的眼睛,看着面前的一切。

  朦朦胧胧,如梦似幻。

  眼看贺夫人因为过度伤心,也几乎要晕倒,贺老爷不得不让下人先扶她出去。

  贺夫人离开后,贺老爷坐在贺昀的床头,他认真又仔细地用毛巾沾湿热水,扭干后,温柔且细致地擦着贺昀的脸。

  擦着擦着,这个一向可以说是顽固不化且脾气像石头一样臭的男人,默默流下了眼泪。

  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,雨也越来越大。

  无情的暴风雨,在预示着磅礴的命运。

  最后,贺老爷大概也受不了了,他也跑出去哭了。

  无法再看爱子的脸一眼,每一眼都心如刀割。

  贺昀不会再动了,身体也在变冷,眼睛虽然没有合上,但是也没有神了。

  按照人世间的道理,就是已经死了。

  暴风雨持续了一天。

  第二天一大早,雨过天晴,雨滴挂在初夏的叶子上。风一吹,叶子一动,雨滴便落到了地板上的一潭水中,引起了阵阵波纹。

  贺家夫妇在贺昀的房间门口,足足哭了一夜,然后到了今早,又重新哭了起来。

  房间的门突然打开,一个穿着单薄衣服的人走了出来,他拢了拢衣服,将凌乱的头发往后面拨,然后蹲在抱头痛哭的两人身后。

  那人眨眨眼,看着贺夫人,然后转过头,眨眨眼,看着贺老爷。

  “我肚子饿了。”他忍不住打断这一对夫妻。

  贺家夫妻听到这个声音,身体僵住,随后,他们猛地转过头。

  贺昀蹲在他们的身后,神情有点委屈地摸着肚子。

  他一醒来,就发现自己的肚子空空,原本就身体不好,这下更想晕倒了。

  真正想晕倒的人是贺家夫妇。

  贺家夫妇来不及细想,立刻就让厨房的人做了一桌子的菜。

  贺昀坐在桌子前,又是洗手,又是擦手,做了一大堆准备动作后,才开始吃饭。他的动作很优雅,但是吃得很多,而且基本上只吃肉。

  “昀儿,昀儿……”贺家夫妇被前所未见的贺昀给吓坏了。

  吃饱喝足,贺昀摸着肚子,告诉他们“我困了。”

  贺家夫妇瞠目结舌,目送贺昀去睡觉。

  睡觉之前,他问贺家夫妇“很热,能拿把扇子帮我扇扇风吗?不然我睡不着。”

  贺家夫妇一招手,下人就过来,拿着扇子给躺在床上的贺昀扇风。

  贺昀在床上调整睡姿,悠悠然沉入梦乡。

  也许贺家夫妇终其一生都不知道,面前的这样生物,确实不是他们的孩子。

  真正的贺昀是在某个糟糕的时机醒来的。

  他在晕过去之前,本来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醒过来了,结果,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,而且还是坐在梳妆台前,手里拿着一把梳子,面前是一面映着自己的脸的大镜子。

  贺昀吓到魂飞魄散。

  虽然他是很想要停下这样的动作,但是他梳头发的动作却没有按照他的意志停下来。

  “你终于醒了。”贺昀从镜子中,看到自己的嘴巴动了动。

  贺昀……吓傻了。

  “我还以为你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呢。”镜中的自己仍在说话、梳头发,他的神情和自己完全不一样,冷漠、嚣张,在梳子没有办法很顺利地梳下去的时候,脸上会出现极度不耐烦的表情。

  “真是让人烦,你平常都不梳头发的吗?头发都打结了,这样的身体,让我怎么待下去?”

  贺昀“……”

  后面,他有简单介绍自己。

  他是来自深渊的凶兽,趁着深渊缝隙大的时候跑下来,被天雷驱赶的情况下,藏身到贺昀的身体里面。

  “我是不会轻易离开的。”凶兽直接宣布,“但是我可以完成你的一些小小心愿,作为我在这个身体里的交换条件。”

  心愿?

  凶兽把梳子一扔,和贺昀说“你现在想不到什么心愿,可以慢慢想,想到了再告诉我。既然你醒了,那我就去睡觉了。”

  一得到身体的掌控权,贺昀立刻一把推开椅子,慌慌张张地跑出了这个房间。

  贺昀花了很多的时间,才适应了体内的这一只凶兽。

  但是凶兽,则很快就适应了凡人的生活

  贺家夫妇一向宠爱独子,但是贺昀因为早慧,加上因为身体的伤病,已经拖累家人许多,所以他平常什么都不要求。

  这让贺家夫妇也很惆怅。

  突然,有那么一天,他们的儿子,喜欢上了吃肉。

  贺昀基本上没有过那么能吃的时候,贺家夫妇高兴地到处买了许多的美食,做了一桌,给儿子吃。

  披着贺昀皮的凶兽,吃得很开心。

  “你们平常都吃这些吗?”凶兽的语气天真无邪。

  他其实想要说的是,你们凡人平常都吃这些吗?

  好好哦,他觉得好吃。

  贺家夫妇看到他笑了,立刻欣喜若狂,坐在他的旁边,拼命给他夹菜,“只要是你想吃的东西,我们一定都买来,没有什么困难的。”

  贺家夫妇给凶兽灌输了第一个错误的认知只要他想,什么东西都能吃。

  “我柜子里面的衣服都是药味,我不喜欢。”凶兽抱怨。

  贺家夫妇说“买。”

  第一批衣服是贺家夫妇去买了,直接带回给儿子的。

  凶兽抓起来一看,上身一试,沉吟道“好素。”

  贺家夫妇说“再买。”

  贺家夫妇给凶兽灌输了第二个错误的认识只要他想,可以无限换衣服。

  可以说,贺长生后来被黄泉流他们诟病的毛病,都来自贺家夫妇的宠溺。

  贺昀是个宠不坏的小孩,贺长生不是,他是个一宠就坏、得寸进尺,很没有分寸感的人。

  凶兽可不知道钱是什么,只知道,只要他和贺家夫妇说想要,贺家夫妇就什么都能给他搞来。虽然他要的东西也不多,他除了换衣服、梳头发和吃肉外,就是在庭院晒太阳。

  贺昀这一辈子,没有太多晒太阳的余裕。于是乎,当凶兽坐在庭院里,静静托着脑袋,晒着太阳,看着庭院的花的时候,贺昀与他一同看着,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。

  就在此刻,一把伞出现在头顶。

  凶兽和贺昀一起转头。

  “太阳太晒了,小心身体,差不多就回房间休息吧。你最近状态很好,乖孩子,你努力了。”贺夫人伸出手,摸着贺昀的脸,一脸的欣慰,同时又有隐隐约约的担忧。

  她是如此爱自己的儿子,不可能没有发现他有点不对劲。

  贺昀看着眼前的母亲,一滴眼泪落下。

  他不是个好儿子,从未让他们有过一刻的安心。

  也就是这一天,贺昀终于和凶兽说出了自己的愿望。

  “让我活下去吧。”

  “好啊。”凶兽一口答应他的要求,“你想活多久,一千年?两千年?”

  贺昀闻言,摇头,说“到我的父母都离开人世,也就是我要离开的时刻,到时候,这身体就完全属于你。”

  凶兽沉默了一会。

  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贺昀问他。

  “……好吧。”

  那时候,贺昀不知道,如果凶兽想要永远占有他的身体,就需要将他困在意识深处,长长久久。

  当然了,他直到死了,离开了,投胎了,也不知道这件事情。

  因为凶兽没有和他说。

  从那天开始,凶兽就和贺昀完全成为了一体。

  他们两个人交换出现在人前,贺昀的身体在一天天变好,同时坊间的传闻也越来越多,不是说他被妖怪附了身,就是说他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,更有甚者,说他吸食人的精气,才得以如此活了下来。

  贺家差点要被当成妖魔的家对付了。

  这时,一个自称为伏羲院的修真者司马静,来到了这里。

  同类见同类,分外不顺眼。

  他们的谈话,不需要再叙述一遍。

  听到了自己的儿子可以安全活下去后,贺家夫妇为了赶好兆头,于是打算给他换名字,就叫做贺长生。

  长生。

  这对于贺昀来说,真是一个讽刺意味十足的名字。

  他无长生,且生命始终垂危。

  就在他自怜自艾的时候,贺长生坐在窗台前,打了一个哈欠。

  他真是万般不忧心,自由自在。

  “贺长生这个名字就送给你吧。”贺昀对凶兽说,“你曾经说凶兽的寿命是长长久久,没有人比你更加适合这个名字。”

  只有面前的生物才能承受这个名字。

  贺长生说“无所谓。”

  贺昀听到他说话的语气,顿时好奇,问他“你应该也有名字的吧,你叫什么呢?”

  “我当然有名字。”贺长生拿出一个小镜子,整理头发,“但是不能告诉你。”

  “为什么啊?”贺昀好奇。

  “凶兽的名字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呢。”贺长生说话的语气理所当然。

  贺昀叹气,然后看向镜子,诡异地沉默了一瞬间。

  贺长生乐滋滋地对镜梳妆,完全无视贺昀的沉默。

  “我的脸……”贺昀不太确定,他问贺长生,“是我眼花吗?怎么好像有点奇怪。”

  “好看了对吧!”贺长生的语气很欢乐,“你长得好普通,我不喜欢这个长相。如果我要等到你父母死了才能跑,那么几十年就要用这张脸,我不喜欢。所以我打算从今天开始,一点一点改掉你的长相,潜移默化,不知不觉中换成我喜欢的长相。”

  “贺长生!”贺昀第一次说话的语调那么高!

 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搞七搞八啊!换衣服就算了,现在你还想把自己的脸给换了!

  “放心好了,不会有人发现的。”贺长生很有自信。

  贺昀“……”

  这个人是不是不懂得别人话里是什么意思。

  但是他的话给了贺昀一个提醒。

  他终有一天会离开。

  虽然贺长生再三保证,只要有他在,贺昀就不会死。但是贺昀已经接收过太多人给的希望,然后又失望了太多次了。

  他开始做最糟糕的打算,那就是,万一他真的中途死去,活在这里的贺长生不能被别人发现他不是贺昀,也不能让父母再伤心了。

  贺昀开始模仿贺长生的一些穿着和爱好,他教了贺长生很多的事情。

  “如果将来有一天你离开这个地方,就不要回来了,这些年,我很努力地将你我之间的差别缩小在外人的面前。但是总归有些人,只识得过去的我,而你和我太不同。你只需要站在过去认识我的人面前,就会被识破。”

  “还有,你要学会撒一些谎,我会告诉你一些我以前的事情,你要记住。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,有人质疑你,你要学会反驳。”

  其实贺长生对这些事情很无所谓,所以他对贺昀的话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。

  他又没有什么必要掩盖自己非贺昀的地方,被认出来就被认出来呗。

  贺昀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慨,是因为昨日出门的时候,他遇到了一位名为周春江的少女。她刚成亲不久,和新婚的丈夫,亲昵地在街上闲逛。

  她看到贺昀,露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。

  可惜在她眼前的人,不是贺昀。

  是为了老板做面盐巴放多了,而和老板已经吵了两个回合的贺长生。

  “贺昀。”周春江虽然觉得尴尬,但是还是和贺昀打了招呼。

  听到有人喊贺昀的名字,贺长生冷漠地转过头。

  他的神情犹如高山不化的白雪。

  周春江晃神,以为自己认错了人。

  贺长生不认识她,但是不想惹麻烦,所以站起来,转身离开了。走的时候,他顺手拿走了放在桌面上的扇子,悠然自得。

  “你怎么了?”丈夫看着身旁的妻子。

  周春江扶了下脑袋,当然不好意思说她以为面前的人就是和自己见面过,自己喜欢过的人,“我以为是我小时候的同窗贺昀,仔细一看,原来不是。”

  “他是啊。”面摊的老板打断周春江的话,“他就是贺家少爷。”

  周春江一愣。

  遇到周春江的贺昀,这才想到了一件麻烦事情。

  从前认得他的人,会觉得这个贺长生有问题。

  “那个人是谁?”贺长生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,撑着脸颊坐在窗口,看着外面的月亮,“她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对劲。”

  贺长生意外的八卦。

  “差点结亲了的人。”贺昀和贺长生相处多年,知道他听不懂弯弯绕绕的话,所以他有问必直接回答。

  “哟~”

  贺昀听到他说话的语气,闷闷笑了起来。

  “你笑什么啊。”贺长生讨厌凡人露出他不懂的笑容。

  “没有发生什么事哦。”贺昀温柔地告诉他,“因为我一直都觉得,自己命不久矣,不能连累别人,所以早早就拒绝她了。”

  面对贺长生的疑惑,贺昀就像是教小孩一样,耐心地告诉他。

  有些人,没有缘分,甚至看不到开始的可能性。

  贺昀承认,在长大后第一次看到周春江的时候,他有一种,自己似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的感觉。

  娶妻生子,健康成长。

  他才那么想着,他就在周春江的面前,呕出了一口血。

  当一个人连最基本的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的时候,什么都是奢望。

  “你现在有我在啊,可以活下去。”贺长生的声音天真无邪,“想要和什么人在一起都可以,也可以成亲的。”

  “哈哈。”贺昀低声笑,“那么我和别的人谈情说爱的时候,你要在旁边看着吗?”

  “我可以睡觉。”贺长生幽幽说道,“我不是那种偷窥别人的人。”

  贺昀笑啊笑,然后告诉他“谢谢你哦。”

  “哦。”他承受得起别人的感谢。

  贺昀又笑了。

  和贺长生的相处,削减了贺昀天性中的敏感和自卑。因为,但凡脆弱一点,和贺长生相处的时间久了,他怕忍不住去撞墙。

  贺长生是真心提议,他知道,但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娶妻。

  他的心在悠长的岁月中,变得古井无波。

  加上,如果他的生命中再惨杂进一个关系亲密的人,要掩盖贺长生和贺昀非一个人,只会更加困难。

  贺昀,就是这么一个永远被自己束缚,无法自由自在的人。

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。

  对了,现在是否要说说贺长生那把一直带在身边的扇子。

  每当有人问贺长生,他的扇子来自何处,贺长生就说是朋友送的,他说的朋友就是贺昀。

  那一天,是那一年开春最好的一天。

  就连不喜欢出门的贺昀都来了兴致。

  所以他就出门,坐着马车,到了郊外。

  他虽然看起来只有一个人,实际上是两个人。

  拿着一把白面的折扇,贺昀穿着贺长生挑的衣服,层层叠叠的华丽衣裳,配合他如墨的长发,如玉般光洁的美貌,吸引了许多观花人的目光。

  贺昀从桃花树下走过,当一根桃花枝叶垂下,快要碰到他的脑袋的时候,他抬起手,扇子一挡。

  他自带温润如玉的气质,一举一动都像是一幅画。

  “这里不错。”贺昀知道很多人在看他,但是他不在乎。

  下人将带来的糕点在草坪上铺好,然后就走远,既不打搅贺昀,又能在一旁看着他,万一贺昀有什么事,他可以随时冲过来。

  食物已到,贺昀放下扇子,换人了。

  贺长生优雅地拿起一块糕点,眯起眼睛,将其放在太阳下。

  这个叫做太阳饼。

  贺长生吐槽了一句“明明就和太阳一点都不像嘛。”

  然后就塞进了嘴巴里。

  “嗯嗯嗯,好吃。”

  贺昀轻声笑。

  他们两个人坐在树下,偶尔吃点东西,偶尔赏花,更多时候在发呆。

  无聊到了一定境界,东西也吃完了,贺长生就不愿意现身了,干脆就把身体让给了贺昀。

  贺昀也是无所事事,所以让跟着来的下人摆了笔墨,描绘面前的桃花树。

  虽然贺长生养尊处优,但是说起少爷,还是贺昀更像一些。贺长生那种做派,已经不是少爷了,是太后。

  当贺昀画完了画,还想要在扇面上写点什么。

  他拿起毛笔,想了想,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想写下来的。

  此时,在不远处,曲水流觞,不亦乐乎的学生们,正在以长生作为题眼,吟诗作对。

  自古以来,多少人想要追求长生。

  可惜千百年过去,还未见什么人获得长生。

  “世人皆求长生,不知我已厌倦长生。”贺长生的声音在贺昀的脑海中响起。

  贺昀一愣。

  贺长生一直都是嚣张的、自信的、旁若无人的,他还是第一次,用这么落寞的声音说话。

  他曾经和贺昀说过,凶兽就是长生之物。

  “你畏惧长生吗?”贺昀问他。

  “畏惧?”贺长生冷笑,“并不畏惧,只是……想不到如果我再活下去,漫漫的时间要做什么了。”

  当然,这也不代表贺长生要自寻短见。

  这是他对于无止境的生命,一次表示无聊的发言罢了。

  “真好啊。”贺昀却是如是说,“我没有想象过无止境的生命”

  “哈,你想改你的愿望吗?”贺长生来了兴致,“若是你想,你可以和我一起活过长生。”

  贺昀摇头,告诉贺长生“我已经活过了很漫长、很漫长的生命了。”

  此时的贺昀,外表看起来二十岁,实际上已经三十岁了。

  贺长生嗤笑。

  对于他来说,三十年只是弹指间的事情,叫什么漫长?可笑。

  “我其实……”贺昀提笔,开始在扇面上题字,“是非常想要拥有另一生活的。”

  “什么样的?”贺长生问。

  贺昀听到他的问题,抬起头。

  天空飞过一排白鹤,布落在白云之下。

  “像云一样闲适,像鹤一样自由自由。”

  他在扇面上写上闲云野鹤四个字。

  落款人是云,也就是昀的同音字。

  既然扇子是打算送给贺长生的,那就不能留下贺昀的名字。在外人看来,贺昀和贺长生是一个人。

  “可以啊,有何难?”贺长生说,“若你点头,我们现在就可以踏遍大江南北。”

  贺昀有时候真是羡慕贺长生啊,在他看来,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事情,没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。

  贺长生读到贺昀的心思,轻声细语道“不是的,我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自由。我也被困,千年百年。直到现在也被威胁,上天不停要我回去,黑暗之地。”

  没有人完全自由,所以你也不必无法释怀。

  贺长生解开自己的心,只为了宽慰贺昀。

  贺昀知道他的意图,他终于题字完毕,拿起扇子,微微一笑,“但是你终有一天会自由自在离开这里,去往别的地方。那是我做不到的事情。如果有一天你走了,就把这把扇子一起带走吧。就当是带着我,也去外面看看。好友啊,当你自在如风,莫要忘记我。虽然说人死如灯灭,但是被忘却,是比想象中更让人痛惜的事情。”

  贺长生说“我应允。”

  桃花纷纷落,铺满了贺昀的衣服。

  虽然有贺长生的力量加持,但是按照贺长生说的,他来的太晚了,贺昀的身体的一些损坏是无法修补的。所以,不管他们两个人谁管理这副身体,稍有不慎,还是会不舒服。

  每当他生病的时候,贺夫人就会来照顾他。

  那么多年过去,美貌的女子也变老。

  对比面前母亲开始衰老的面容,贺昀这些年来的面貌都没有变过。

  贺夫人并不在意,他坐在贺昀的床边,唱着家乡的小曲,温柔如故。

  贺昀看着母亲的脸,合上了眼睛。

  时间又在一点一滴过去。

  贺昀第一个送走的就是贺夫人。

  她其实身体状况一直以来都不太好,老了,就更加承受不住病痛。在五十四岁那年,一场大病过后,她在心爱的丈夫和儿子的陪伴下,含笑离开了这个人世间。

  贺老爷和贺夫人那么多年来,恩爱如故。他无法承受妻子死去的打击,哭着站都站不稳,被下人扶了出去。

  留下贺昀一个人,抱着母亲的尸体,泪流满面。

  “你也要离开这个房间。”贺长生的声音在贺昀的脑海中响起。

  “不……”贺昀因为过度悲伤,甚至无法发出声音。

  “牛头马面就要来了,如果让他们看到你,就知道你是无命格之人,到时候就会想办法把你一起带走。如果你也不在了……”那么贺老爷怎么办?

  贺昀的手颤抖,他看了母亲一眼,随后强迫自己迈开脚步,沉重地离开了这个房间。

  “啊啊啊。”房间外,锥心的哭泣声停不下来。

  贺夫人离开后,贺老爷思念妻子成疾,卧病在床。

  生命垂危之际,贺老爷很平静,他握住贺昀的手,还在和他开玩笑,“你知道吗?爹和娘亲,在你小时候,一直在想着……咳咳,也许我们会白发人送黑发人。咳咳……”

  “你休息一下吧,爹,会没事的。”贺昀的面貌依旧年轻,但是双眼已经苍老。

  贺老爷知道自己将要死了,他用尽最后的力气,抬起手。

  贺昀立刻低下头,让他的手碰到自己的脸。

  “好好活下去,爹要去见娘亲了,我们永远爱着你。”

  话完毕,贺老爷的手从贺昀的脸上掉下去。

  贺昀哭着,接住了贺老爷的手。

  这是很漫长、很漫长的人生。

  处理完贺老爷的丧事后,贺昀将需要贺长生在他离开后做的时候都列了出来。

  一切准备就绪,就在春末夏初。

  贺昀来到庭院,他拿着一把折扇,穿着贺长生最喜欢的衣服,站在那棵桃树下。

  花瓣落下,纷纷扬扬。

  他曾经说过,当这棵树的花开到尽头的时候,就是他离开的时候。

  贺昀已经,无所牵挂了。

  在他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,魂魄就离开了身体。

  他的魂魄脱身,飘到空中,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身体。

  这是他第一次站在外面,看着自己的身体。

  完全占据了这具身体,贺长生花了一些时间才回过神。他察觉到了贺昀正在离开,所以他抬起了头,去看他。

  此时的贺长生,已经完成了将贺昀的脸完全换成自己喜欢的模样。而贺昀,也很久没有看自己的脸了。

  他飘到空中,看见桃花盛开,树下站着一位绝世美人。他身着白袍,衣服被风吹起,桃花的花瓣落到他的衣服上,他拿着一把扇子,神情冷然。

  贺长生的品味真好。

  贺昀第一次承认了。

  这确实是一位世上少得的美人。

  贺昀微微一笑,随后转身,投胎转世去了。

  告辞了,贺长生。

  花瓣落在贺长生的头发上。

  贺长生愣愣地抬起手,然后抬头看。

  他曾经在这个地方,和贺家夫妇以及贺昀生活着,但是现在,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站着。

  意识到了这个落差,贺长生有点恍惚。

  时间又过去,贺长生背着行囊,独自一人,他早忘记了无法理解的惆怅,欢欢乐乐地离开了这个地方。

  “接下来,要去哪里好呢?看海?看花?晒太阳?吃东西?都可以!”

  他的手握住一把扇子,一展开,桃花向着天空飞过的白鹤。

  此时此地,尚无人应答长生之物的话,只有他独自的空山回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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