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19]姐姐_筵席以外【骨科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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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9]姐姐

  可赵白河并没有在乡下待太多天,春节一过,他便离开老家回了省城。

  元宵节的时候,大姨和姨父回来了一趟,却并没有带上赵白河。周檐接过大姨父手里崭新的床上四件套,小声地问白河表哥呢。

  大姨火冲冲接过了话头,说赵白河高三早开学了,那小子一天糊涂拉倒的不知道在整什么名堂,估计正经大学是没他什么戏唱了。

  正月十五过后,周檐也开学了。

  也不知道赵白河到底施了些什么高招,总之小镇上的那群社会青年,还真就再没来找过周檐的麻烦。甚至有一天周檐下学从镇上往家走的时候,那个油头粉面的黄毛还背着手,笑眯眯地上前来问:“周小弟,你那个姓赵的表哥呢?”

  周檐理也不理,背着书包直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。

  然而把他当做消遣的人,也并不仅仅只有这窝小混混。

  午间的学校里,几个高中部的学生照旧堵在他面前,起着哄喊着“小神经病”。如此寡淡无聊的取乐方式,自周檐转学过来之后一直玩了小半年,这群人居然还没有一点腻味的意思。

  可周檐似乎也没腻味,他一点也不吸取经验教训,再次毫不犹豫地就走上了和人厮打到一起的老路。

  他被按在坑洼硌人的破烂砂石操场上,从腿与腿之间的缝隙往旁边看,一片干燥的尘灰在被扬起之后迟缓落下,赵白河那天奔向他的样子又从脑海中掠过,每个细节都被回味得很清楚。

  周檐闭上眼设想:如果赵白河在,他这次又会怎么做呢?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表哥做事四面光八面圆,打起圆场来从不在意口舌上的高低,这些周檐都懂,可他全都做不到。

  他自有自己的解决方式。

  于是周檐拿出更加不要命的打法来,他对于落在身上的拳脚再无顾惮,只随便揪住其中一个倒霉蛋,咬住对方暴露在外的脏污手掌便不撒嘴,趁着那人吃痛的片刻拼尽全力翻身压上去,捏紧拳头就往着对方脸上一阵凶狂招呼。

  直到嘴里尝见令人反胃的鲜浓腥味,周檐才松开了那人的手。他吐出一口搅混着艳色血液的唾沫,卡着对方脖颈的粗厉劲头丝毫不减,眼中翻腾着即将迸出瞳孔的猩红与暴戾,竭力嘶吼:“我就是神经病!我就是神经病!”

  周檐那时候看不到自己的样子,但有一瞬间是真失了神志,他不受控一般砸着拳头,仿佛母亲的不正常真真实实地遗传到了自己身上似的。

  说来也荒诞可笑得很,当他吞声忍气许久,努力当好一个正常人时,这些人总打着他是神经病的旗号来欺他辱他。可当他真发起疯来,狂恣无理地宣告自己确实是神经病之后,人群反而就开始绕着他走。

  这样的不正常,成为了一种威慑,或者说,对周遭世界的无差别隔离。

  毕竟,没有任何人会想着去招惹一个不讲王法也不用担责的、真正的精神病患者。

  ——

  妈妈变成精神病的过程,周檐一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恍惚。

  十四岁那年父母离婚之后,周檐就跟着母亲白冬梅一起生活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开始,母子二人的日子并没有太大变化,无非是从一处高级住宅搬到了另一处高级公寓,无非是母亲开车送周檐去上手风琴私教课的时候需要多等三个红灯,每一天都足够平常,简直提不起人的半分警惕。

  母亲重新找到了工作。白冬梅在周檐出生后不久就辞职当起了家庭主妇,此番再回到职业场上虽是从头经营,却一点也不失意,甚至脸上的笑影在那时还增添了不少。她上手很快,没两个月就升职当上了小主管。一个大项目超预期收官的时候,白冬梅带着周檐和下属们一块去日料店包场庆功,那时那个端着香甜梅子酒,倾谈未来趋势导向的母亲,在周檐眼中闪烁着熠耀的光彩。

  后来,母亲身边逐渐有了新的男性,有几次在半夜喝得烂醉如泥,都被一位叔叔扶回来。那位叔叔的相貌周檐已经没太多印象了,只记得身上的西装熨帖合体,举止言谈也颇具风度。在少有的几次见面里,叔叔亲善地叫他小檐,送给他贵重的礼物。里边除了衣服、手表之外,甚至还有一台相当投合周檐喜好的专业摄星镜。

  可再后来,那位叔叔就不见了,妈妈也带着他搬了好几次家。他们从市中心的公寓搬到了位置偏一些的旧小区。对于迁居的缘由白冬梅讳莫如深,只是笑微微地对周檐说一切都没事。

  安顿下来没几天的一个子夜,周檐在卧室床上已然熟睡,却被一阵敲门声吵醒。

  他打开房间门,母亲正站在外头盯着自己。

  白冬梅眼神闪动不定,神神秘秘地在周檐耳边开口,问他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。

  周檐摇了摇头,说没有。

  白冬梅的两条细眉蹙到了一块,惊讶又狐疑:“怎么会没有呢?吵死了……我都快被吵死了啊!”

  随后她交给周檐一个任务:让周檐去告诉楼上的邻居不要再做爱了,从晚上十点做到凌晨一点,叫床的声音真的很大、很吵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周檐什么也没听见,却还是去了楼上敲开了门。他红着个脸,十足温和礼貌地复述了一遍母亲的话。

  楼上那个四十来岁、乱头粗服的中年大叔闻言却大动肝火,一把就抄起桌上的水果刀指着周檐,说你他妈神经病吧!老子一个单身汉,哪鸡巴来的女人给老子操?!

  周檐当时没太多想,觉得也许是母亲听错了,却不知道楼上的大叔已然一语中的。

  幻听,是精神类疾病恶化的前兆。

  这样的事仅仅发生了一次,往后一切都依旧平常流转。唯一的细节,是白冬梅抱怨说自己的肩背手臂时不时的酸疼,去医院两次,除了长期坐在电脑面前,职业劳损的可能性以外,也没查出来什么病理性的结果。周檐得知此事,尽自己所能承担起了更多的家务事,每晚得了空闲还遵照医嘱,换着花样为母亲按肩放松。

  可那时的他还是懂得太少,不知道躯体化症状也是精神病的表征之一。

  最终,一切的脱轨在九月份的一天降临,来得很突兀,来得猝不及防。而也许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措施,那段记忆显得格外单薄零碎。神经内科走廊的墙是冷绿色,头顶那盏灯投映到检验报告单上,刷白。站在周檐身边的年轻女性是母亲在公司的一名下属,就是这位姐姐通知还在学校上课的他来的医院。

  也是这位姐姐告诉他,他的妈妈刚才上班的时候一下从工位上站了起来,紧接着就在办公室里抱头尖叫、摔砸东西。有同事上去关心问话,白冬梅抓住那人就开始啃咬厮打,力气大得像遭了惊吓的野牛,按都按不住。最后还是好几个同事一起上去才控制下来,合力架到了医院。

  门诊里头什么样的人都有。手腕上缠了纱布的青年失神地游荡,双颊削陷的老妪不识字,做不了那三百来道的测试题,只用发灰的眼仁盯着过路的人嘿嘿地笑。不远处住院病区铁门紧锁,里头的某处时不时爆出几声孟浪的大笑,以这更无力的唐突冲破僵滞的氛围。

  ……可是妈妈…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……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医生似乎早已见惯,平和的声线中暗藏着令人恐慌的置信度。她拿着各项检验结果逐一比对,分析说白冬梅大概率是精神分裂,因为恶化得相当迅疾导致目前已经很难正常交流,最好是住院观察一段时间。

  周檐守着被约束带拴在病床上的母亲,那位同事姐姐抽着空又来探望,她给盒装酸奶插上根吸管,默默递到了周檐手上。

  妈妈曾经是有过很多朋友的。周檐记得父母没有分开,白冬梅还在全职照顾他的时候,经常会打扮得精致漂亮,和她的那些朋友一同去购物、做护理、或是喝下午茶。

 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这些朋友就再也没出现过。到了现在,帮着他在医院里头忙上忙下,做检查打报告的,居然只有母亲的这位同事,一个刚大学毕业工作没几天的好心姐姐。

  可别说是那些朋友了,就连自己的那位生父,周檐也从未联系上一次。电话无人接听,他们一家三口以前住的那个小区他也去找过,物业一如以往的尽职尽责,没有凭证连进都进不去。

  两天之后,大姨来了。

  他的这位只见过一次面,连对话都未曾有过的的大姨体格高壮声音洪亮,做起事来也风风火火。白夏莲来的当天,带着白冬梅出了院、领着周檐去学校办了转学手续、和房东大吵一架讨回了三分之二的租金。那天的半夜她便和周檐一起打包好了行李,二人携着病号白冬梅奔赴车站,去赶返乡的火车。

  去往火车站的出租车上,周檐坐在大姨的身边,才敢从头回想这大半年来所有的细枝末节。

  他恨自己的迟钝、恨自己的笨拙。现在复盘寻索起来,一桩桩一件件,像生锈的钥匙。那么多的端倪,那么多的预兆,那么多的,可以提前挽救的机会,哪怕握住了一个,也许都不至于落成现在这副模样。

  明明两个人在这个城市相依为命,周檐觉得自己理应是要照顾好母亲的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汽油和皮革的味道熏蒸起来,胸中闷得几近气绝,周檐空空盯着前排座椅上一处虚开的缝线,声音细弱地道出一声: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  “啊?”白夏莲一下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话,她转而哈哈两声,笑出了眼纹。大姨用粗粝却极有劲的手掌将周檐的肩膀往自己身上狠狠一搂,又说:“关你这小孩有什么事?咱们檐檐才是跟着受了苦了。要大姨说,你这个妈就是自作自受的……”

  白夏莲斜睨着身边已经听不懂人话的妹妹哼了一声,随后一点也不避讳地、当着出租车司机的面就开了话匣:“当年你妈要嫁你爸,大姨我横竖是说不听的……这婚离了吧,少说小几百万的抚养费,拿去投什么狗屁资……哎,多的我也不懂,据说是叫什么猪,哦,杀猪盘……反正就又是被不知道哪个贱男人骗去了呗,案子立倒是立了……你说吧,好好的日子不过,这不是自找的是什么……”

  吃了药做了治疗之后,白冬梅就变得相当安静,一路上都木呆呆被周檐和白夏莲拉着走。

  可三人刚到火车站检票口,正要过闸赶车,白冬梅却冷不丁、铆足了劲儿就把二人的手甩开了去,而后一屁股坐到地上,嘴巴歪斜往外一咧,极为悲恸地嚎啕大哭了起来。

  周檐去扶妈妈,可根本就拽不起来。白冬梅躺在地上,四肢挣扎扑腾之间,鞋都给踢飞了一只。她啊啊呃呃,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,却好像就是不愿意这样离开这座自她求学开始,一路结婚、安家、交际、打拼……得到又失去,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。

  大姨低声咒骂着背时婆娘,又让周檐赶紧去把那只鞋找回来。

  周檐挤出围观看热闹的人群,推搡着四处搜寻。他很快捡了妈妈的鞋回来,便看见夏莲大姨正咬着牙根,把张牙舞爪的白冬梅从地上搂抱着往上拔,手在白冬梅背上重重地拍,呵斥着:“哭什么哭!现在知道哭了?丢人现眼的,赶紧给老娘滚起来坐车……”

  白冬梅身前的衣服缠来扭去一片凌乱,在候车大厅拖着大袋小包的、灰蒙蒙的人堆中央,抱着铁塔一样的白夏莲放声哭号:“姐姐!姐姐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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